周三晚上，跟姑妈和表姐夫沟通后觉得必须要把奶奶立即送到医院。我买了第二天的车票准备回家（晚上没有车了）。又打电话给奶奶劝她去医院。 我说：“是的，你已经八十多了，你肯定有很多毛病，我也没说一定要治好你，我只希望能减轻你的痛苦。就算要截肢也一定会经过你的同意，我们去医院只是了解一下你的身体状况。你要觉得需要花很多钱我们就直接回来。 xx医生能治的病医院一定能治，医院能治的病xx医生不一定能治，我们就是去看看。” 打到最后奶奶开始松口，后面我劝了很久，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强烈反对（也许是因为太痛）。我又打电话给妈妈，让她们明天把奶奶送去医院。 我让她们先去医院，我明天直接去医院。我让她们明天去接奶奶的时候一定要说在xx医生那里已经花了很多钱了。不久之后，表姐夫打电话给我，告诉我奶奶说她答应去医院，但是得让表姐夫打电话给我让我别回家。 表姐夫的意思是先把她哄去医院。我退了票。

周四晚上，打电话给姑妈，结果不是很好。但是我没有特别上心，只是觉得去了医院肯定会好些。

周五下午，给奶奶打了个电话。很明显身体不行了，但是还能说话。

周五晚上，给姑妈打电话，姑妈说“崽啊，奶奶呢，只怕是不行了。” 奶奶已经不能说话了，又突然出现状况，医生已经开始问要不要抢救。我打算立即开车回家。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还在运营的高铁、飞机了，开车回家现在就可以出发，能早到达几个小时。 我的心里面还有一个不愿意相信的想法，如果奶奶真的去了，把车子开回家，到时候治丧方便一点。本来想可以让妹妹坐我车回家，后来觉得要等太久了，先让她自己回家了。

周六早上，妹妹打电话告诉了我大概情况，随时有生命危险，不动手术又不可能康复，现在身体状况又不可能动这么大的手术，在医院也许能多活一段时间，但是她现在也痛苦，不如直接带回家。妹妹说等下去办理出院手续了。 我一时不能接受。没有多说什么，让她们等我先来医院。

周六上午，直接开车去了医院。奶奶已经不能说话，睁眼也很困难。我喊了她，她没办法回应了，只是点了点头，姑妈又让奶奶看了看我，奶奶看了看，又点了点头。去医生那里又问了下情况。医生说，随时都可能走，至于究竟能挨多久，他说不准。

周六下午，选了个好时辰，把奶奶接回了家。姑妈一直在说类似“妈妈，你莫睡啊。你知道这是哪里吗？现在还只有一点钟啊”的话。奶奶生前最是迷信。她觉得死在外面对后人不好，死一个好的时辰对后人有利。 把奶奶移到救护车上面的时候，她很痛苦。从医院到我家需要经过一段小路，这路上有很多坑和减速带。救护车司机开这路的时候非常小心，好像就是觉得一个大坑走快了就会把病人弄断气。 到家之后，姑姑问奶奶“妈妈，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？已经回家了啊。”奶奶摇了摇头。奶奶把屎尿又拉在身上了。帮她清理的时候，她喊“哎呦”的活力让人害怕。我回来之后就已经没有听到过她说话了。 舅外公、姨奶奶他们来了。姨奶奶来了就是哭。

周日，带妹妹去练了下车。她明天要开去上班，她没怎么开过，又要走高速。我带了饶了一下。本来想顺便买点液体代餐的，超市没有。买了点蛋白粉。回去的时候，喂了点给奶奶吃。奶奶吃了。妹妹哭了。 晚上吃饭的时候，姑父突然不太对劲。妈妈说：“姐夫，你总也要先把丈母娘送走。”姑父已经不能完整地说话，吃到嘴的东西像液体一样从嘴里流了下来。 姑父有点像是中风了。我们决定马上送他去医院。我开了我爸的手动档皮卡车出去，因为我的车晚上妹妹要开走。明天她要上班。检查完了之后医生说姑父看起来是低血糖，还需要做留观。

周一，舅舅们也来了。奶奶还很清楚。姑妈给她介绍谁来了，她能点头。姑妈让她睁眼看一看，她睁不开眼。

周二，晚上吃饭的时候姑姑说奶奶很痛苦，只有一件事没有达到她的心愿，她这口气下不去。我告诉奶奶我已经有女朋友在谈了，我让她再坚持一下，我今年过年会带回来。妹妹也说会带男朋友回来。 姑姑说今年过年四个人一路回来。我们在奶奶床前守了几个小时。因为怎么办葬礼吵了一架。奶奶一开始不愿意把葬礼包出去给不认识的人办。但是让亲房办葬礼，一来现在不好找齐这么多人， 二来可能要去求一些生前待她不公正的人。她本不愿意包出去（只有牛就包着宰了），但是又怕子女要去求人，后来同意了包出去。姑姑说包出去好一点。爸爸不同意。觉得包出去埋了好像奶奶这辈子就不值了，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相信自己母亲死了，连个帮忙埋了她的人自己也找不到。因此吵了起来。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吵架。后来姑妈问奶奶，你是愿意包出去还是不包。一开始奶奶没回答。 我不知道她是没有听懂还是没有精力回答。我们问了两三遍。奶奶点了点头，表示还是不要包出去。 这天对奶奶不太好熬过去。她终于说话了。她说的百分之九十是“快一点”。她还说了“扶起来”。还有很多的话我们都没有听懂。我们也不知道她手举起来是什么意思。 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用人工智能来帮助我们理解临死之前的想法，或许我们应该发明一种更加不费力气的表达方式。可能是和霍金用的一样的脑机接口，可能像训练学习动物的语言一样训练临死之人的声音。 可能只是更加精确地记录一下身体的动作，留待以后解码。可惜奶奶说的是方言，她也不会写字。

周三早上，六点多妹妹叫我起来把车开出来，她要迟到了，我家停车的地方很小，不太好把车子开出来。奶奶生前很担心我开车出问题。我第二次开车回家的时候，奶奶还说我看上次你车开得很好，很多人要打好多把才能把车开出去，你一下就开出去了。 七点多，妈妈叫我下去，她说“你奶奶不行了，快点下来。”我跑了下去喊了一声奶奶，奶奶点了下头，妈妈让我别再喊了。我看着奶奶一年一年老去，看着她身体一个小时不如一个小时，看着她呼吸一分钟比一分钟弱。 我下去的时候奶奶的呼吸开始的时候很急促。她已经不能再感受到痛苦。印证了医生说的那句话——痛是好事，不痛也是好事。痛是好事因为还有救。不痛是好事因为终于得到了解脱。 看着奶奶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，我“诈胡”了一回。诈胡是因为我已经感受不到她鼻孔的呼吸了，后来她嘴巴又动了动。又过了两分钟，大约七点半，她真的走了。妹妹最终还是没有看到最后一眼。 我说等下午了再打电话给妹妹，反正她现在也回不来了。妈妈后来还是给她打了电话。 爷爷生前也很迷信，很久之前就看了黄历哪个日子不错，自己已经算好了，后来他真的死在了那天，他们说时辰也很好。奶奶是这个时辰生的，她挨到了这个时辰，走了。

早上给奶奶烧了很多冥钱。我给她的钱她从来没有大方地用过，但是她买了很多纸钱，她说这些纸钱她要拿去做用（拿去有用）。村里老人说最好不要开门开窗。纸钱烧了很久，熏得我眼睛疼。

上午表哥把姑父从医院接了过来，表姐也回来了。姑妈一直在哭，表姐一直在劝。中午妹妹打电话回来，问还赶得上吗。我听得不明所以，奶奶这都已经走了，还赶得上什么啊。后来才发现她说的是盖棺之前能不能赶回来。 姨奶奶、舅外公他们也来了。姨奶奶的哭声是最大的。“我的个姐姐啊，去年过年还有四姊妹，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了，你怎么舍得我们啊，这下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你了啊，我的个好姐姐。” 下午把姨奶奶、舅外婆他们送回去。去姨奶奶家的路弯道很多。我想起了，买车开回家的时候，问过奶奶想去什么地方。 奶奶回答“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，只有下个月你舅外公/姨爷爷生日，要去一下。”我在家里没呆几天就走了。奶奶没有坐过我的车。我很想让奶奶坐我的车，因为我觉得她这辈子看过的东西还太少了， 奶奶很想坐我的车，但是她不想去任何地方，因为她怕死在外面，她觉得这对后人不好。

我很快就把她们送回去了。家里还在等着我盖棺。入殓的时候，奶奶身子一直都是偏着的，偏了好久都没弄正。姑妈已经哭了很久了，这下子终于崩溃了，我们也崩溃了。